罗锦庭 倪柝声的「成圣观」之评论及影响

倪柝声的「成圣观」之评论及影响

作者:罗锦庭

转载自:http://www.belovedhome.org/sptheo3.htm

引言:

在成圣的追求上,倪氏一方强调神在信徒生命上的工作(注30);而另一方面又不忽略人的责任(注31)。他指出信之失败乃「因为没有让十字架深入地来除灭一切属肉体的工作」。(注32)而除灭肉体的方法总括为「拆毁我们外面的人(指魂与体),让里面的人(指圣灵更新人的旧灵,新灵带出的新生命)有一条路出来」。(注33)故此,成圣的方向便有两方面:消极方面为「人(包括:魂与体)的破碎」,消极方面为「灵的释放」。

2) 人的破碎:

因为人的「肉体」包括「体中的罪」与「魂里的己」两方面(见B点);故此,人的破碎亦以脱离「体中的罪」为第一步,此后不断追求的乃要天天去舍弃「魂中的己」。(注34)

a) 第一步乃要脱离「体中的罪」:倪氏指出犯罪乃因「罪」的能力压迫「旧人」(从亚当来的精神部份)主使「体」去犯罪。(注35)故此,脱离罪的方法乃「知道」(指灵里的体会)我们的旧人和主同钉十字架,并「计算」自己向罪是死的。(注36)在这「看自己已经与主同死」的功课上,倪氏深被一次经历影响,故他认为计算的秘诀乃神自己来的启示,开我们的眼睛看见这事实。(注37)那么,当肢体的恶欲要发动时,信徒便应当将他灵中确切看到的死拿出来,「加在那恶行上,叫牠被主死的能力所治死」。(注38)

b) 第二步乃要舍弃「魂中的己」:倪氏指「魂」乃人与动物共有的生命(创一21,24),「这生命并不一定是罪恶的,因为许多信徒的罪恶已经借着旧人与主同钉而得胜,而不是天然的而已」。(注39)「魂」的生命是个完全「人」的生命,也许是良善和谦和的;但人往往依靠这「魂」的生命去行「灵」的主张,即靠己力去改良他从前所有的行为,而非「靠圣灵加增能力给这灵生命(指被更新的人的灵)(注40)去执行新性情所有的主使」。(注41)「魂」的生命或许会行神心意(如拯救人、读经、追求等),但却「随着自己所喜好的去行,不能从心里学习顺服神,在神的工作上,仍用他天然的,聪明而有许多有智慧的安排;在日常的生活中,就受情感激刺的支配和影响」。(注42)要舍弃「魂」的生命,意思乃舍己背十架(太十六24­28)(注43);不求自己的心意,只求神的旨意;「遵行神旨,就是丧掉『魂』。每一次神旨得成,都是魂意破碎之时。一次魂意破碎,就是一次在实际上,叫魂生命经过十字架的对付」。(注44)倪氏又指出「虽然这魂的生命,乃创造的主所赐给世人的,但神却喜欢世人(如果愿意)不按生命而活着」,惟有当信徒在神生命中经历失去自己,才能更深明白这功课。(注45)

以上论肉体的破碎的两方面十分要紧,因「外面的人(肉体)拆毁,灵能够出来的时候,我们才有使用灵的可能」。(注46)魂的生命毁了(把自己的意见、办法、聪明和自爱都毁了)便不能拦阻里人的灵的活动;这乃灵被释放的先决条件。(注47)

3) 灵的释放

人重生后,圣灵便住在人更新的灵里为引导,为能力,叫他成圣。(注48)成圣是在人里的灵流露出来的,由圣灵开始,然后在人的灵中体验。但实际上,魂却常吸引信徒离开他的灵,被情感、心思或意志所推动而不听灵之指挥。(注49)因此两者必须分开。

a) 至于怎样分开呢?倪氏指出〔来四12­13〕说明灵与魂的分开乃是靠神的启示辨明甚么是属魂的,在神「光照之下看见:原来我这个意念…思想…这样作是属乎肉体的」。(注50)如此,灵的直觉变得敏锐,一有魂的作用,就会立时感受痛苦,且要立即争脱其影响。(注51)当魂对灵的包围被解开后,信徒便能藉他的灵知道圣灵的意思,灵与灵相通,这就是成圣追求上积极不断进步的方向。(注52)

b) 在随从圣灵的追求上,信徒须学习亲自体会灵里(人灵)直觉的指示,这就是神的启示。倪氏认为灵性长进以能直接领受这直觉中启示,且成日常之经历,并生「一种深信的心、自知不错的心」为指标。(注53)至于理性的地位只属次要,倪氏认为直觉的辨别不用心思的帮助,「最智慧的脑力….都是靠不住的,惟独在直觉中跟从圣灵教训的,才不会在今日神学意见纷争中受欺骗」。(注54)心思只忖着将灵里知的解释给外面的人明白。(注55)倪氏虽非反对理性,但却较强调灵与魂对立的情形(注56),并指这些的天然条件并不影响属灵追求,智者或愚者同样靠直觉与神交往,并无分别。(注57)

c) 成圣另一重点乃培育对罪的敏感,良心乃分辨是非及见证神旨的机关,牠的责备往往就是圣灵的工作。(注58)信徒愈随从灵里直觉而活,良心便愈敏锐;但若靠理性的解释或情感的安慰来压制良心,这些魂的活动必使灵受损。(注59)所以信徒将所犯的罪向神逐一承认是很重要的。倪氏认为信徒可操练自己至无可指摘的地步,就是不作任何良心所责备的事,也不留良心所定罪的事在身上。(注60)至于良心定善恶的标准同是直觉的启示而非智力搜求,故可与思想的标准衡突,也可能是超理性的。(注61)

D. 成圣的终点

以上所示,倪氏之成圣观建基于其三元人观上,在魂与体的拆毁后,灵里的直觉及良心便能被释放,作全人之主,在顺服圣灵中不断成长。一个属灵的人,其魂的生命并没有失去,乃在灵的管治下发挥其功能:如情感让人爱主所爱的(注62),心思用以思想主话和代祷(注63),意志抵挡魔鬼攻击等(注64)。其中以意志为最重要(因乃堕落之源,又是抉择之处)(注65),倪氏以意志与神旨的联合为成圣生命的至高点;始于意志顺服神旨,终于完全征服魂的生命,叫意志与神旨完全和谐(注66)。

II. 倪柝声成圣观之背景-这乃解释之部份,发掘当时代影响倪成氏之思想的一些社会和神学背景。

要正确地了解倪氏的思想,我们还须了解“他为何如此说?”有甚么外在原因和他自己内在的思想推动他向这方向呢?(注66a)要回答以上问题,便须参考倪氏对自己的评论、其藏书、其著作等,藉此更正确整合其思想。(注66b)因此,在评论倪氏的成圣观之先,笔者将先探讨:

A. 外在的背景因素:

1) 社会环境:

倪氏生于1903年,而1912年民国政府正式成立,而其母亲林和平对孙中山先生的爱国运动大力支持,曾任妇女爱国会总干事。但民国兴起却使国家处于内忧外患的形势之下——国内军阀割据,国外列强虎视眈眈,使倪氏的少年时代深受这动荡不定的政局影响。(注67)后来,倪氏的一个兄弟参加救国组织而殉难,叫其母林氏反省自己的爱国行动,否定了她以往参予国家社会的价值,转向属灵追求,不问世事,这经历很影响倪氏的属灵观。(注68)

2) 宗教背景:

自1922年起,国内爆发了一连串反基督教运动,学生组成「非宗教大同盟」,指责基督教在中国流毒深远,是一种迷信,不合科学,不讲人道。(注69)1925年的「五卅惨案」更使仇洋之情绪及华洋的纠纷推至高潮,亦迫使推行本色化,脱离西教士的管理。(注70)倪氏其实自1920初已对当时教会感失望——宗派主义使教会分裂,圣品制度造成特权与尊利,故他终于1927年底开了「地方教会」的初次聚会,很快由四人扩展到1949年的七万人以上,共七百间教会。(注71)可是,自立教会的领袖多因对西教士或宗派不满才自立,故他们对外国的神学思想反叛较大;又或在信仰方面强调感情投入过于理性的知识,以学制来训练信徒,结果造成教会有反学术、反神学及非历史化的倾向,信仰重点是在生活应用而非神学思想上。(注72)

3) 思想背景:

I.A中已提及倪氏的三元论源于西方好几位作者,其中宾路易师母的著作更可说是《属灵人》一书之基础。(注73)在宾路易师母的《众圣徒的争战》一书中,可找到倪氏就「重生」、「一个属灵人」、「灵与魂分开」、「人灵与主成为一灵」等课题上相似的观念。(注74)因深受以上一些神秘主义的信徒影响,倪氏的成圣观亦带有很重的神秘色彩。(注75)故此,也被其背后的追求方向影响,例如:特别关心神与人灵魂的关系,强调信心生活与得救的确据,重视「内心之光」的引导及主观经验胜于客观的圣经记录。(注76)

B. 内在的背景因素:

除了上述外在环境对其之成圣观的影响外,倪氏个人在成圣追求上之经历亦十分重要。

倪氏早年之成圣追求深受和受恩姊妹的教导,他曾见证努力研究二百多节新约经文仍不清楚甚么叫「成圣」,『直到有一天,我碰着这位老姊妹,她是那样的圣洁……那一个光叫我看见「成圣」……我的作为竟是如此的出乎天然,充满了人的成份。光一进来,我祇得对主说:「主呀,我的心思祇注意肉体的活动,但这里有一个人,她完全不想这些,她祇有一个动机,一个希望,就是“为着神”」』 (注77)当倪氏写《属灵人》一书时正患肺病,自以为快离世,撒但亦不住攻击,但他终在无可指望中靠主恩完成此书,及后竟经历神奇妙的医治。(注78)此后,他知道神要他放下挚爱的解经工作,而神给他中心信息乃是着重「生命的活道」。(注79)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经历,发生于倪氏著述《属灵人》一书时,突然在一早晨蒙神开他的眼,看见自己已与主同死了,让他明白了困扰他数月而未能理解〔罗6:11〕之真理。(注80)以上三个经历也反映出倪氏追求成圣上之态度:一方面他十分重视明白圣经;另一方面又经历属灵的体验在乎亲身领受的主观经历过于头脑认知。因此,他认为成圣追求上,属灵的实际要靠神超自然的启示。(注81)

那么,严格来说,倪氏的一套成圣观并非主要从解经而来,乃是他自己成圣追求上之见证,而他亦如此说:「在我等候和祷告的期间,神就将祂所要个人作的见证交给我。我写的《属灵人》这部书,可算是主所要我特别见证的大纲。……因此,我就愿意舍去我平日所最爱的解经工作,而专门作神所新交给我的见证」。(注82)于是,倪氏便藉《复兴报》继续见证如何除灭肉体,建立真正属灵的生命。(注83)

C. 小结:

多一些明白了以上的背境因素后,我们便不会单从今日的眼光和角度去理解倪氏的成圣观,并且能更了解它的成因和其中的意义。接着,笔者便会对此作评论。

III. 倪柝声成圣观之评论-这乃评论其重要性之部份,很难完全客观,也很容易生出辩论。然而主观之成份难以避免,因此笔者尽量采立不同观点人仕之意见作综合分析。同时,亦把好与坏之评论也列出作互补。

倪氏在《属灵人》一书中把三元论的人观解释得淋漓尽致,用的比喻与例证全是读者能认同的,可算是一位非常精彩的解释者。(注84)

可是,他的思想与圣经有许多不同的地方,故笔者将先指出其偏差,让读者有更强的分辨力,再指出其优点以收「去芜存菁」之效。当谈及其偏差时,笔者将先指出其方法上之错误,再按倪氏成圣之简介(见I),分点评论。

A. 倪氏成圣观之偏差:

1) 方法错误-主观经历重于客观真理(参II A, B):

倪氏神学思想的问题因其神学方法上的错误,他不单在建构一套三元观,更是在建构一套完整属灵观,用以回应每个信仰问题。(注85)

可是,释经方法乃是「以一己主观经验加到圣经解释中去」。(注86)

正如II.B中已指出倪氏的经历如何影响他重视主观经历和超自然启示过于客观圣经真理上的认知,而他写《属灵人》也只是神要他作之特别见证的大纲;故偏重详细地展释其经历,却乏正确的释经。此外,倪氏之做法亦受当时本色化教会反学术而重视生活应用之风气影响(参IIA2)。有指因着当时教会对知识、神学的反动,使倪氏倾心于「生命」,加上受神秘主义者如宾路易师母(参IIA3)的心灵分析影响,故发展出三元的人观。(注87)

倪氏这种方法忽视圣经许多有关人观之教导(下一点再详述),同时亦不顾历代教会对人观的圣经诠释,至做成神学基本上之错误。(注88)

2) 人性的剖析-错误的人观(参I.A):

a) 三元论没有足够圣经支持:

有指倪氏的解经过份强调字面之意义。(注89)他在书中有关「灵」与「魂」之经文汇编,似乎有很强的经文支持,但却忽略了在同一经文上,灵与魂常是同义字,而圣经所强调的乃人的完整性。(注90) Grudem就这方面亦列举许多经文,反证「灵」与「魂」在圣经中常交替使用(如约12:27及13:21; 路1:46­47; 来12:23及启6:9; 路 12:20及约19:30; 太10:28及林前5:5等);并且「灵」也有心思及情感的作用(徒17:16; 约13:22),而「魂」也能敬拜神(诗25:1; 62:1; 路1:46)。(注91)可见,倪氏清晰地分别灵体的不同功能,并指这些功能是不会互相重迭是一错误的人观。(注92)

此外,倪氏亦详尽的解释好几段支持三元论的经文(见I A)以作支持。可是,近代一般圣经学者均认为三元论在释经上没有清楚和足够的圣经根据(注93:如1)帖前5:23并非列出人的各元素,而是用一种文称为“纡曲”语法(periphrasis)来强调前文所说之全然成圣; 2)来4:12非指要剖开灵与魂,乃强调神的道刺透人心灵的最深处; 3)林前2:14中「属灵的」指重生而顺服圣灵的人,而「属魂的」则指未重生与圣灵无关的人;非指有不同灵性等的信徒。(注94)

以上可见,三元论的理据或许有其吸引力,但却未能提供足够支持去否定圣经一贯之明证-「灵」与「魂」常是交替应用和同义词。(注95)

b) 三元论忽视人的整全性:

倪氏将人分三部份,并且灵魂体各有不同功能,这些功能互不重叠,将人的精神活动分开(参II A),忽略了人为一整体的事实。(注96)其实旧约多强调人的整合性:所有人性的用字,如Nephesh(魂) 、Ruach(灵)、Basan(肉体)、Leb(心)等都常指整个人或译「自己」,是一种以部份代全体的提喻法(Synecdoche)。(注97)而希伯来人的观念中,人观是整全的,「魂」和「灵」常用来指「个人」或「自己」(诗107:9;耶32:25)。新约中以部份代全体(Synecdoche)在人观上与旧约一样(路12:19;弗15:28­29;来8:10;10:16等)。(注98) 可见,人的直觉、良心、情感、思想和意志乃是整个人的表达,并无属灵或魂之分。

此外,倪氏指灵魂体在本质上有贵贱之别,强调「同质才可相通」,故只有「灵」与神相交(参II A)。可是,圣经却指出要尽心、尽性、尽力去爱神(申6:4­6;太22:37­38),乃全人而非只有「灵」这部份能与神相交。(注99)而另一方面,「灵」亦非比「魂」高贵而不犯罪(林后7:1;林前7:34;申2:30;诗78:8)。(注100)此外,圣经指的灵并非人的灵,亦非人所有的功能;乃,当人用其思相和感情朝向神时,是灵了。(注101)

3) 堕落与人的破碎-强调人的败坏而忽略神的形像(参II.B, C1,2 ):

倪氏的人观十分强调堕落后人之败坏,彻底地渗透了各部份,「灵」断绝与神交通,直觉对灵界之敏锐全失去了,渐推广至全人,叫「灵魂体全死为度」。(注102)人性既彻底败坏,「魂」(指人天然的性情,能力等)也要被完全拆毁破碎(参I. C.2 ),而人类一切文化活动亦在撒但的操控下,全属罪恶的(参I A)。倪氏得出以上理论乃因他以三元人观去解释人类的堕落:指犯罪后人灵魂体之原本次序倒置了,现在灵被魂和体包围,因而死了;可是这说法超越了圣经的范围。(注103)此外,倪氏将「肉体」分为罪与己两方面,并强调要治死和拆毁这两方面的罪恶(参II. C.2 )。但他所用之经文中的「肉体」(SarX) 指人的不顺服和犯罪,而非与人的「体」(Soma)和「魂」(Psyche)对立。(注104)Berkouwer对此偏差有十分精简的澄清:

" His (Paul) concern is not with vilifying the body, but rather in seeing that sin is not master in the body (Rom. 6:12). His struggle is not against the body, but for the body, that it might be directed rightly. "(注105)

可见「肉体」的问题在于其犯罪之倾向而非要治死人的身体,又或破碎人的天然本性和才干。

倪氏得出如此败坏之人观,一方面可能受当代社会背景与教会普遍态度(参II A1,2)影响,再加上其方法上之错误(II.A),至过份强调人之败坏,却忽略了人乃按神形像所造之重要真理。(注106)人类文化是否彻底败坏呢?Grudern指出洪水之后神设下不可杀人之条文,乃因「神按其形像造人」(创9:6),而雅3:9亦指不可咒诅「按神形像造的人」,可见人堕落后仍有神的形像,只是因犯罪至有不少的损毁了。(注107)可见人类文化中的美善也是从神的形像而来,我们需要加以肯定和欣赏。同时,作为信徒,我们不要否定天然本性的价值,反要在其中体验神的美善形像,但亦要小心除去罪恶,不断更新更似主完美的形像。(注108)

4) 灵的释放-强调主观直觉而难于实践(参IC3):

倪氏引用希伯来书4:12­-13,指出要分辨属灵与属魂的意念。可是,这经文并未指灵与魂本来是结连的而需分开,原文的意思乃指分别要剖开灵和剖开魂,重复强调神的道刺透心灵最深处。(注109)圣经以灵与魂和骨节与骨髓作比较,可见他们都是同一物质而不能分开。此外,分别灵与魂在实践上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信徒自省的标准是主观的。倪氏指神话语是一种主观性的启示,那么以个人的经历来察验经历,是办不到的,因主观的经历必须借助客观的标准才可衡量其真假。(注110)

可见,在成圣的追求上,倪氏强调主观直觉去体会过于一客观圣经之标准作基础。倪氏认为既然人获启示的心理过程是一样的,那么今日属灵人从神所得到的话语(圣经的「灵志」),其适切性和价值自然比圣经高出一筹(圣经的「字意」)。(注111)倪氏对主观启示的高举的目的,不是要贬低圣经的重要性,却是要否定人的思想在释经中的作用;但实际上已贬低了它作为客观权威之地位。

5) 圣经的观点-不一定意志、情感和理志之地位无法抗罪:

倪氏指成圣的终点乃完全征服魂的生命,不再支取其力量,「魂为机关(即功能)的魂,是仍然存在;但魂为生命的魂,是当完全拒绝的」(注112), 现今指靠更新的灵的生命而活。据倪氏的分析,理智、情感和意志乃属魂的,故在成圣追求上地位不高,智愚无别,因单靠灵里的直觉、交通和良心便可以了。但实际上,却不可以抹煞他们在生活上的地位,故倪氏又有「心思助灵」之说,即理智的功用有助于灵的活动,用以发表、考查和引发它。这种取魂之功用而丧其生命之补充,在理论上还算可平衡倪氏对魂的看法,但在实践上却无法分辨是否正确地使用理智。(注113)相反,信徒应用理智去定是非、凭爱去得能力并靠意志去选择行在神心意中。

B. 倪氏成圣观之优点:

1) 具代表性的本色神学:

倪氏成功地掌握当时的社会及宗教背境,并了解人民内心的需要和挣扎,加上其丰富和深厚的属灵经历,成功地开展了一套本色化的神学及教会模式。照萧楚辉的分析,一些「致力本色神学发展的,如赵紫宸、吴雷川等,并不能落实教会生活中;而最具中国风格的教会如耶稣家庭,真耶稣教会,则又欠缺宏博的神学基础。唯独倪氏及其地方教会,在神学思想的影响上和教会模式及信徒人数上,皆可算是二十世纪首五十年发展最速、影响较深远的典型代表」。(注114)而三元论的人观正好切合人传统地看自己是分作灵、魂、体三范畴,使人自然地认同这种神学,是倪氏之影响力能历久不衰的主因。(注115)此外,倪氏创立的华氏本色教会与文字工作机构(如出版复兴报、基督徒报、讲经记录、诗歌等),从1930年起,成为华人福音派的主要势力之一。(注116)在国内,倪氏之教训仍为许多家庭教会所紧紧跟随。(注117)而在国外,倪氏亦提供了一种神学教育方式,采用门训形式,以工作操练为本,透过实际事奉逐渐挑出恩物,重点在培育敬虔奉献及灵性长进。(注118)可见,倪氏之本色神学观念便藉这些主的工人不断深入各教会中,时至今日。

2) 人性的剖析-承认人有理智感情的层面:

三元论其中一用处乃它确认人的被造不只有与神(灵)及肉体(体)之间的关系,还有与社会和情感(魂)之间的关系。(注119)因此开展了一系列横向的分析,详述人内心之不同状态及其与外在之关系。这对于人能了解自己内心情况有一定之助益,也能更敏感于内心与环境之互动。可是我们要小心,切勿把灵置于魂体之上,且将三部份严格区分(见IIIA26)。

3) 成圣的起点及追求-强调对付罪性及顺服圣灵的追求:

倪氏的救恩论对于心的分析(具客观与主观基础),与主联合的经历及十字架的工作,均有详尽的解释。(注120)他在《属灵人》后所写的《正常的基督徒生活》集中于以上几方面,却没有强调三元人观,反能更清楚指出成圣的要点:a)基督的工作-血与十字架,及b)信徒的追求-知道、计算、奉献与顺服圣灵。(注121)无疑,倪氏之成圣观十分强调对付肉体,这使信徒更明白和体会这操练乃每天之功课,并且努力追求。可是,要小心所对付的乃罪恶本性的力量,而非「魂」的力量。(见IIIA3)。(注122)

4) 追求主观启示-强调经历与实践而非只有知识:

强调个人敬虔生活,与神的关系和经历,活出属灵的实际,正是倪氏从神领受,要作之特别见证(参IIB)。故此,其成圣观也带着生命之影响力,带领信徒注重属灵之实际、注重与神相交、注重生活之实践与经历,过于只有头脑上的知识。这些都是成圣追求上很重要的方向,亦藉此培育出不少成功的传道人和信徒领袖。(注123)可是,我但要小心这方向的极化,至有重主观经历而轻理智,甚至缺乏客观圣经为基础之情况出现(见IIIA4,5)。

5) 小结:

以上可见,倪氏之成圣观确有很多贡献,为华人教会的属灵生命追求,立下深厚之基础,导引信徒竭力对付罪性及积极追求与神的关系。可是因着偏离了圣经的教导,至对人的剖析错误,使其成圣观隐伏了不少危机:包括忽视人的整全性、人有神的形像、人理智的作用和圣经客观之基础。在倪氏所处之背景下,社会动荡与腐败、教会普遍抗拒理性及文化水平较低(参IIA1,2),故这些危机之影响未见突出;但时至今日,便越发明显了。以下,笔者将指出倪氏之成圣观带出之负面的影响。

IV. 倪氏成圣观之影响

综合上文之分析,不难发现倪氏之成圣观所带出实践上之偏差,主要在于他对「世界」及「魂」之负面看法和对「圣经」地位之忽视。以下是归纳出四方面主要之影响:

A 深化分离主义:

现今教会对三元论也普遍知道是错误的,但区分属灵与属肉体(或属世)之观念仍深入信徒思想中,特别是「分离主义」的思想方式仍十分普遍。这使教会对科学、文化、政治、艺术、商业等抱漠视、甚至于敌视的态度,视之为魂的产物。(注124)不但没有以正确的眼光去欣赏神在自然律之中所定的各种美善与智慧,更把神工作之范围限制于只有在教会窄小的空间中。因此,倪氏的属灵人只有福音的责任,而缺乏对文化和社会的责任,且对「社会关怀」一直抱有消极态度。(注125)这些观念严重地影响了信徒的世界观和社会观,使得在这现实世界中打滚之信徒,失去方向和平衡;或是只顾在教会中热心而忽略其他社会上之责任,又或另走极端转向与世俗同流。就教会在社群中作见证之使命而言,常是停滞不前,无法回应社会之问题和需要。倪氏之避世方向,在当时动荡社会中的确给信徒一很好的出路;但在今天竞争激烈的商业社会中,信徒必须学习抗拒「罪恶」而非「世界」。(注126)

B 否定「魂」的生命:

倪氏强调「魂」之生命必须完全拒绝,而「魂」其实包括了一切人之为人的生命,如理智、情感、才干、方法、欲望等。
正因为其广泛,故否定「魂」的生命深深地影响了信徒的价值观。可能今天不少信徒已明白这教导之偏差,却仍在不知不觉中仍有此观念;可能因为倪氏强调人的破碎,力主不顾自己,否认自己的权利和不求自己的心意,只求神旨意的彻底献身。(注127)不求己意而单求神旨是对的,但信徒往往把神旨意建立于主观经验之上(见IIIA4)至将神旨意的范围扩大,如情绪的抒发,个人的喜好、正常的欲望(被爱和尊重)、细致的策划和严谨的分析等,也被视为靠己力和体贴自己的作法。这不但使信徒在属灵追求上承受不必要之压力和抑制,更把神所赐的个人气质、禀赋、恩赐抹煞了(注128),导致教会信徒只有其一致性而乏分殊性,每个人是在压制下成某模样;多一点见解的便被视为不顺服,多用计划和方法的被视为不属灵,多努力争取的视为缺乏信靠之心等。在中国传统集体意识之文化下,「一致性」很易被接纳及深入教会中;但时至今日,在个人主义和理性主义冲击下,教会必须了解及尊重各人之分殊性,并让其在客观自理之导引下得适切之发挥。(注129)

C 过度的内省:

信徒需分辨「灵」与「魂」,进深一步更要分辨「魂」的生命与功用(见III A 4,5),倪氏指这种灵的自析是有益的,藉圣灵查看自己的思想、感觉和喜好的来源。(注130)上文已指出,这种内省在实践上根本无法实行,结果必导致过度之内省,而这正是倪氏非常着紧地一再劝戒的:

「我们千万不要自析。读过像这样的书,最会使我们在不知不觉之中生了过度的自析……这样一来叫我们虽然会在面上进步许多,但是在实际上,自己的生命更难于割除。……又或失去平安,因为看见其中的情形不能如我们的所愿。」(注131)

可见,倪氏早已深知其书所能引至之偏差,乃过度自析至心生骄傲自满又或自卑和失望;可惜他却没有看出这是一无法逃避之困局。结果,信徒便会产生一种过份内向的人生观,终日注视着自己成圣之追求,而无力更投入于其他使命中,如传福音和作见证等。(注132)或许不少认真追求的信徒之灵命停滞不前(注133),又或因过度受压至精神问题等,正因过度内省之故。中国的儒家文化以伦理的约束为甚精粹,以人格的完成为其目标,加上宋明的理和道家的道有近似的追求经历,这种天人一贯的取向;故此倪氏这种奥秘的模式之传统,一直保持强大的影响力,并在近年迅速发展。(注134)因此,要纠正这错误,信徒必须有圣经的客观准则作为鉴别经验之根据(注135);并明白我们能鉴别的,只是有否善用神赐之才干去服侍教会,看自己合乎中道(罗12:3)和有否罪恶(诗139:23,24),而非衡量自己灵命的高低(林前4:5),更不要去论断别人(罗14:3,13)。

D 追求真理上重视主观领受客观理解:

追求真理上重视主观领受过于客观理解:(III A 4)中已指出倪氏如何重视主观直观直觉领受真理,而间接地贬低圣经启示之价值。林荣洪直指「倪氏这种主张,多年来影响不少华人信徒对神学的研究感到索然无味或裹足不前」。(注136)倪氏认为「只有不成熟的基督徒,才寻求理解性结论的满足」(注137),这观念影响华人信徒轻视信仰上的研究而重经历,更甚者对学术与灵性作严格之区分,产生一种贬低理性的倾向。(注138)此外,在读经之方法上,倪氏亦强调不倚靠理性与智慧来辨解,而谦卑随圣灵支配引导;如此,信徒不能尽用其理智去研究真理,更容易将「人意」读入经文之中。(注139)这使华人教会一直难以建立其传统的教义系统,缺乏客观标准的指引。唐崇荣指出:「倪氏很注重教会的合一,结果他带领的教会是最难与人合一的;他最反组织,结果他以最强的组织去反组织;他最反宗派,结果他形成的教会是最宗派化的;他是最重知识,逻辑性最强的中国传道人之一,结果他是反知识的」,(注140)这些前后不一的情况皆因没有客观基础。

强调主观启示之影响,除了使信徒无法更准确明白圣经(以「人意」误为「灵意」)和使教会缺乏和客观教义系外,还很易强调和高举人,把一个领袖看为至高的教会;(注141)信徒缺乏客观反省力,只倚赖某牧者之领受。就如倪氏本人,在四十年代末被「神化」起来,至有以「倪弟兄说」就有权威的倾向。(注142)

在倪氏所处的年代,文化水平普遍低落,中国信徒偏重在生活经历中去体验信仰,故倪氏重主观经历而轻理性之方向,对他们十分适切。可是在今天华人教会要回应不同神学的思潮和后现代主义之暗涌,若仍强调主观领受而轻观真理,各人都很个人主义地理解圣经,自以为被圣灵引导,结果是「我的灵比你的灵强,我的口才比你的口才好;你讲的是圣灵感动,我讲的也是圣灵感动。谁的灵才是圣灵呢?」(注143)因此,唐氏提出的方法乃在正统神学的立场上,针对信徒之需要,助他们做一次思想上的重整。(注144)此外,教会亦应有宽大的胸襟,让信徒在尊重圣经之客观权威和彼此尊重之气氛下,研究和辩证圣经的真理(徒17:11),深信真理必然「越辩越明」。就信徒的个人追求上,亦要鼓励他们善用神赐的理智去细心研读圣经,过程虽乏味和艰辛,但这却是尽力爱神之表达,绝不比祈祷默想等操练为轻。当然在以上之方向实践时,要慎防趋于另一极端,经历及与圣灵的工作是绝不可忽略的。(注145)

E 总结:

倪氏虽已过世多年,但他的力量在各处散布极广,他仍激励着全世界各地神儿女们的心,他的信息是被全世界的圣徒所诵读的;(注146)他的影响力之深与广,实非本文所能言尽的。他确实对华人教会在生命的追求上,立下很美好之见证;可是其对启示及圣经的偏差理解成为其本色神学之「绊脚石」,(注147)更产生了很多不可收拾的「副作用」,这些漏洞却是倪氏当时无法察觉的。(注148)因此,我们必须十分严谨地,就灵命的经历与圣经的研究作整合,路虽艰辛而险窄,但教会的兴衰,正有赖这根基是否纯正与稳固(提前3:15)。

笔者自觉不配去评论如此伟大之华人本色神学家,可是本着学术之研究为目的,用爱心说诚实话为心态,及对今日教会一点点的反省为期盼,希望能尽量客观及准确地作评析。